你是千年前的一場夢,卻醒在那樣短命的王朝。
那樣短命,一如你,年方十九便香消玉殒的你。
那個延承了魏晉率真任誕的南北朝,那個清浚通脫的南北朝,鑄就了這樣的你。
走過賈亭,行過蘇堤。伴着書頁的輕展,你穿越千年的風雨,款款而來,澄澈如初。白樂天吟一曲“若解多情尋小小,綠楊深處是蘇家。”你,是詩情畫意的你。
你是妓,卻是詩妓。你不願同别人一般為姬為妾,将自己囚禁在朱門高閣,捆綁于聲色犬馬。你看到了自己的美,便将這美不遺餘力地享與世人,卻又不願讓紅塵間的惡俗鄙物玷污了它,你便隻為那些文人雅士吟詩,酹酒。這便是你的與衆不同。
你于錢塘之上,惹盡風流,你是西湖的叛逆,不甘與林和靖梅妻鶴子式的黯淡。相比之下,你是勇敢的。像林和靖那樣因忌憚塵世塵芥沾惹了他的衣衫便将自己埋進這山水之間,守着梅鶴妻兒,也守着百年茕獨的人,姑且稱其為潔身自好的隐士,但相比于你這樣的弱女子,便顯得少了一份魄力,而多了一份黯淡,更将這青山綠水也洗刷了幾分色彩。最後也不過是同着幾片殘瓣與羽毛同着“高潔之士”的響亮名号融進這黃土,最後的最後,便分不清這高雅與惡俗。
中國古代如你一般有才情的名妓不少。翻閱這本書的時候,薛濤這個名字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那個八歲父指梧桐即為詩的女子,以一句“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讓其父大為愕然。過人的才情讓她成為千萬人為之傾倒的官妓。她與韋臯、元稹情絲千萬縷,欲罷不能。反反複複,兜兜轉轉,她始終在這兩個男人之間逗留,最後卻是過了韶華年齡,隻留下鶴發雞皮的蒼顔和滿情無處施用的才情。這樣的人生,相形于你,未免太過悲情。
“妾乘油壁車,郎跨青骢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這是你與情郎阮郁約會時的無限風光。你與他一見鐘情,整日同車而遊,好不快活。可是,他是官宦大族公子,而你是風塵女子,一開始的距離到最後也無法逾越。當阮郁被其父逼回金陵,你也為此落下相思之疾。可你始終是你,很快你又恢複了車馬盈門的生活。次年,那個叫鮑仁的書生路過你的生命,眉目之間你讀到他的身影,于是你傾囊相助,幫他進京趕考。可是當他躊躇滿志報恩情之時,你已選擇與這個自己滞留了十九年的世界作了最後訣别,惹盡旁人眼淚。然而,你說你選擇了一條正确的路,十九歲是人生最美的季節,是你十九年來渝死奉行的美。十九年華與死神相執手,是你留給後世人最凄美動人的背影。你說你很幸運。我知道,因為你不會再經曆女人一生中最痛苦的時段,不會對鏡卻道人比黃花瘦。你說這是上天對你最美的成全。
然而,妓終究是妓,雖過着肆意的生活,夜夜笙歌,但在旁人眼中終究是青樓女子,誰都不是你,誰也沒法絲毫不差诠釋你的選擇。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或是為了自由,或是對禮教的挑戰,或是對人性的反叛,或是十九芳華的年少不谙愁苦,或是不願将自己困于生活的囹圄之中。我該懷着怎樣的心情解讀你?
西冷橋畔的柳樹下面,是你的墓。其上不過寥寥幾筆,錢塘蘇小小之墓。
橋上,你藍色的衣袂飄飛。撐着紙傘,你望望河水,望望遠方,蓦然回首,美得傾國傾城,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你低吟,聲音醉了世人。
妾本錢塘江上住,花開花落,不管流年度。燕子街将春色去,紗窗幾陣黃梅雨。
後人為你如此唱到:斜插犀梳雲半吐,檀闆輕敲,唱徹黃金縷。望斷行雲無覓處,夢回明月生南浦。
你的身影在曆史的浪濤中漸漸隐去,颔着眉間卻嗅見你彌留給後人的氤氲氣息。你留下與正統人格的對峙,你留下人類最自然最真實的意識形态,你不去壓抑本體最真實的自己,你存命于天地最初的形态,勇敢地營造最理想的自己,你在溝谷縱橫,阡陌交通中任其恣肆和怪異,殊不知此,才是你留給世人最真的美。
伊人已逝,物是人非。藍橋何處?西湖舊夢。
(記者:劉李銀 編輯:劉之棟)
(責任編輯:楊光)